飲鴆國

從小到大
命運眷顧我
讓我跟上它的搖曳

黑沉沉的小鎮
駛來黑沈沈的煤車
搬走 等在路邊的我

黎明未明
樹起來界石
告訴出遠門的孩子

「從此以後
所有的相逢
都是異鄉的相逢」

2021.12.6黃昏，12.7上午，午後，12.9下午，燕郊
「從此以後
我將與所有異鄉相逢」

再悼繆可馨

「朝顏如妳
托缽文字

初荷血裙
豆蔻香殞

豈曰無恨
痛哉可馨

我徒父輩
蒙羞至今」

作文本一樣
被撕成紙片的小女孩啊

妳死於劃滿紅圈的文字獄

我繼續是
成人世界的同謀

2021.12.2下午，12.15中午，黃昏，燕郊
2021.12.17深夜，燕郊

牽牛花一樣無聲呼救的小女孩呀

2021.12.2下午，12.15黃昏，燕郊
「此生恨短
來世方長
初荷朝顏
托缽文字 」

從小到大
命運眷顧著我

從小到大
父母托著我

從山腰的紅薯
到沈靜的煤層
他們挖呀挖 挖出
足夠四兄弟活命的食物

黎黑色小鎮上
駛來一輛煤車
搬走 僅有的幾件傢俱
還有媽媽和我

黎明未明
帶著出遠門的小孩子
些許的惶恐

那個穿著媽媽做的粗布襖
袖口擦滿鼻涕的 小男孩

從此以後
他將和所有異鄉相逢

2021.12.6黃昏，12.7上午，午後，燕郊，晴鳴
2021.12.9下午，燕郊，重霾
「行善的父母
大過他們半輩子的苦」

我磨著咖啡
看時光紛紛落落的 慢陀螺

我的女兒也曾抵著身體
使出吃奶的勁
幫我磨出一大杯美式

重陽節的午後
女兒和小朋友登上鷲峯
我卻看到女兒的第一次遠行

2021.10.17黃昏，11.1黃昏，11.22夜，燕郊

有時
我們把「煖」叫做
熱血
（想想楓葉的酡紅）
饅頭
（嬸嬸送我剛出鍋的饅頭，那個熱騰騰，白花花的時刻，小屁孩的味蕾綻放如煙花）
一件穿了很久的衣服
（2009年前門淘的，是的，足夠窖藏了）
一根擦傷自己的火柴
（它像「侍奉光明」的那句臺詞，也像不融洽的親子關係）
企鵝的翅膀
（我們相逢在海洋館，厚厚的玻璃隔開了暴風雪）
女兒手中的糖葫蘆
和一棵小樹遙遙相望的半個小雪人
（女兒學會了「不完整構圖」）
不同於填滿大街的標語
所有這些傾心於「煖」的事物
低低的，矮矮的
隱匿著自身
又小心地 互相贈予

2021.11.22下午，11.23下午，燕郊

像蜘蛛

說出了朝露

一個隱喻

也想說出

另一個隱喻

爲了 即將實現的事物

2021.11.19凌晨四點

獄石多烤炙
赤腳放風時
旋即酷寒至
獄卒放厥詞
牽襟慰舊友
誰謂多加衣

2021.11.12早，燕郊

那位裁判
向不在場的運動員
出示黃牌
中止他的比賽

不在場的觀衆
歡呼著
如此英明
公正的裁決

空氣中
微如流霰的芯片
無從察覺地
溶入他們的眼瞳

田字格一樣整齊
歡呼聲 再次響起
從外省到環京

2021.8.16中午，大北窯
2021.9.3下午，大北窯
2021.11.24下午，燕郊
2021.12.14夜，燕郊
「公元2083年，烏卡伊編碼問世，人類生物信息以此寫入超納米芯片，以眼藥水的形式溶入人體，個體不再需要名字，姓名被宣佈爲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

嘿，朱大哥，朱大哥
你在獄中寫著主打歌
留著山羊鬍
七十一歲的倔老頭
我昨晚夢到你
神色黯然回到家
你的媽媽疼惜說
「你才三十幾歲
怎麼像年過半百」

嘿，朱大哥，朱大哥
你在獄中寫著主打歌
在武聖路有點寂寥的午後
你說自己住慣廉價小旅館
那些城南橋下的流民
還會記得你對他們的救助吧
三個網友被抓了
你和王大姐決然南下
讓黃絲帶飄滿馬尾街

嘿，朱大哥，朱大哥
你在獄中寫著主打歌
當你第一次被監視居住
還少人知道
酷刑從此有了更多玩法
「就算砍我頭
我也不回頭」
你知道一個承諾
如何回答另一個承諾

嘿，朱大哥，朱大哥
你在獄中寫著主打歌
你登上靈岩山
一年又一年
去祭奠用五分錢子彈
殺死自己的人
他們搶走你的財物
把你扔到野外
判你一個掃墓罪

嘿，朱大哥，朱大哥
你就這樣撅著鋒利的山羊鬍
用一個承諾回答另一個承諾

2021.10.27黃昏，10.28下午，10.29下午，11.1下午，11.22下午，燕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