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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 Archives: 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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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艾未未一句“漢語好髒”說起

艾未未和唯色推上互動,當唯色說到在拉薩被人跟蹤,她用漢語而非藏語跟對方說了句你好,艾未未馬上跟了一句“漢語好髒”。在我看來,這句戲謔的話恰恰揭示了一個窘迫的現實:即文字“工具論”仍是官民同構的社會主流,文字作為意識形態宣貫工具正大行其道,它在給百姓強力洗腦的同時,也讓文字作為揭示真相的原始功能日漸消失,文字的自淨能力日漸下降。由此我認為意識形態的洗腦工程帶來的災難是雙重的,既是對個體表達能力和表達可能性的剝奪,也是對文字作為一種文明載體的徹底戕害。

也因此,在文字成為統治者掩蓋真相,對普世價值進行污名化,妖魔化工具的當下,對文字的“脫敏”工作變得勢在必行。

感慨於文字被異化的現狀,我在推上說:“宋詞時代的文字清亮透明,今天的文字則過於渾濁了。”當時就有推友跟了一句秦觀的詞來佐證:“微波澄不動,冷浸一天星”。早上散步,遇到兩個“顏色”:一隻奔跑的泰迪狗的深棕色,自家種的小西紅柿熟透了的紅黃色。我能感覺到這些令人喜悅的色彩想進入詩歌的衝動,也即,這些顏色也想找到更長久的棲息之所。這讓我看到文字與世界奇妙的映射關係。作為一種先驗性的存在,文字並非是一種任意切割變形的工具,它與世界一一對應,從古至今,構成一種奇妙的共生。文字似乎有它吐故納新的能力,并在表達真相中不斷保持自身的鮮活。

然而文字吐故納新的能力還能保持多久?

在一種先驗意義上,文字從誕生那天起,就與萬事萬物萬靈相通,作為它們的汁液而存在,或濃稠,或苦澀,或甘甜,但一定不是某種人工合成的調味劑。文字原本是自然的一部份,作為一種柔軟的物質而存在。也即,文字是自給自足的,它擁有自淨能力。而這種狀況存在的前提是,文字得到尊重和保護,人們視其為老友,并在不斷的表達中讓文字更加熠熠生輝。這種共生共悅,就如古詩十九首的樸實無華。

然而在今天,大多數時候文字帶來的是一種人與物的緊張關係。這是因為,在人類文明的進化過程中,文字已同時具備了揭示和遮蔽的功能。推友@xcityonfire認為:“或許可以說,書面漢語的出現是自然演進而非專制之果;但漢語(無論口語還是書面)的發展,自秦以來,始終與專制強權如影隨形。語言,是工具性載體。”當文字服膺於統治者的教化,文字就淪為幫兇,雖然這並非文字的本意。就如嚴酷現實所昭示的,如果文字不承擔良心的悲憫,就會淪為邪惡的代言。

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是,在當下,文字已成為統治者掩蓋真相,對普世價值進行污名化,妖魔化的工具。在對文字本身進行簡化和肢解,讓正體字強行退出漢語時空的同時,打著“萬歲”旗號的文字洗腦系統正公然佔據幾乎所有的教科書、人文社科典籍、影視作品、社區宣傳欄、廣播電視、媒體版面、網絡及新媒體等與百姓生活息息相關的各類載體上,成為百姓和兒童日常生活避不開的夢魘。這種強大、持續的洗腦工程帶來的直接後果,就是人的精神被不斷異化,自由不再是自由的表達,愛情也被賦予了奴化和世俗的毒流。以脅制文字而進行的反人類洗腦工程就如一場永不結束的瘟疫,向個體的每一個細胞進行強力滲透,成為這個國所在的每一個人的切實災難。在此過程中,文字作為揭示真相的原始功能被不斷弱化和異化,文字的靈性慢慢被消耗殆盡,其自身的自淨能力不斷下降,文字和世界一一對應的臍帶關係從此被腰斬。

最終,在社會功能層面上,文字淪為一種討伐工具。統治階級用它來編制謊言,御用文人來用它歌功頌德,法律文書用它來羅織罪名,還有一些以文字作為謀生工具的所謂作家、劇作家,影視工作者,文案工作者,諮詢人士諸如此類,則以一種“自覺”的姿態,用戕害文字的方式對待文字,把文字當成求生工具,并為此找到恰如其分的理由。官民同構所達成的對文字的誤讀和誤用,最終導致文字成為一個時代的犧牲品。濫用文字的後果必然是文明的扭曲、退化和民族精神的萎縮。就如陳丹青所感慨的,兩千年的文脈已斷。

洗腦帶來的直接後果是對個體和文字的雙重戕害。警醒於這種公然的欺騙和對大腦的強姦,作為個體就必須從學會尊重文字開始,認可文字作為揭示真相的先驗性存在,培養對文字的敏感度,讓文字隨著個體的努力而“脫敏”,從而恢復文字本身的鮮活和生命力。換言之,文字問題,這是個體和強權持續鬥爭的一部份。但在日常生活中,因為無所不在的宣貫,普通人很難意識到利用文字洗腦帶來的實質性傷害。把文字僅僅當成一種工具,讓文字“工具論”成為社會主流,則是官民同構的結果。祗不過,官方是精於算計的主動而為,民間是有意無意的被動接受。一句話,對文字的傷害還在持續,這對任何一個個體都需要保持足夠的警惕并增強自己的辨識力。不讓自己生活在文字宣貫體統的蒙蔽之中,是走向獨立思考的一個前提。

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詩歌擁有了自身的價值,因為它始終與文字相親相愛,而不是互相戕害;詩歌藉助文字保留的是火種,而非灰燼。而寫詩的難度恰恰在此,要保持詩歌的純粹,就必然和全社會為敵,社會是功利性的存在,所有的人、物、文字都必須以一種虛張聲勢的面貌出現,構成一種所謂文明的繁榮表像。而詩歌是冰與火之間的存在,它是有靈的存在,拒絕被社會化和功利化。誇張一點說,詩歌是文字的最後一塊淨土。

詩歌的存在,就是讓文字作為文字而存在,真實是第一要務;否則就會帶來更多的遮蔽。而遮蔽是一種退化。在推上看到這樣一段話:“一位美國詩人說,與社會生活聯繫緊密的作家,他們的角色應該是抵抗和顛覆。詩歌可以揭露被強權錯誤運用的語言,攻擊用來壓迫人的危險原型,暴露脆弱破爛的虛構神話。”這句“詩歌可以揭露被強權錯誤運用的語言”,強調了詩歌所具備的糾錯和糾偏的能力。我也在推上說:“漢語寫作的難度之一,在於詞語本身在強權閹割下從字形到字意的全面消解,三聚氰胺并不祗是在牛奶中。中國傳統文化中到底還有沒有一點可以激活思想的所謂精華,限於學識淺陋,我個人也抱了一種深刻的懷疑。”

當我們理所當然地認為時代在進步之時,所造就的,必然是一場盛大的幻景和狂歡。當人的心中再無敬畏,再無顧忌和信仰,亦會喪失對文字起碼的尊重,而祗懂得如何榨乾文字,其後果,是人類最終榨乾自己——人類將死於自造的文明空間——當然,這種表述有它膚淺的一面,因為結論的得出不能完全依靠感官和直覺。做出這種表述,皆因多年的詩歌寫作經驗讓我更多生活在文字的內部。

對我自身而言,文字是我的老友,我不會出賣它,我們互為生存和鼓勵。換言之,就是以個人之力,保護文字的純粹,保護文字的古老與年輕,保護文字的青春年少,不讓它陷在時代的泥淖,不讓文字被注水、投毒、添加三聚氰胺,不讓文字成為一種異化的力量而失去其本真。而這是一場持久的較量,沒有多少人願意承認文字的珍貴,而寧願相信一個被全部污染的世界。這個悖論在於,文字本是靈魂的伴侶,而在人類道德的滑坡中,人類不再自省自身的問題,而把文字當成了一個和人民幣一樣可以不斷貶值的對象。

少年時,一位女孩曾寫信給我:“原來少了那幾行字,所有的悲喜都無法凸顯了。”這份勸慰足以陪伴終生。而艾未未在推上說完“漢語好髒”之後,用“撫慰”一詞表達了對文字的態度。秋螞蚱兄也曾勸我,文字也需要在路上接納露水、養分和地氣,任何時候,都是和文字一同上路的時刻。

生逢亂世,在“煽動顛覆”和“尋釁滋事”成為常態之國,能找到回家路的人已經不多了,除了那頭孤單的獅子,和那條同樣孤單的河。這些黑夜中的文字有安慰人的力量。

而文字,這是多麼大的饋贈,一如少女饋贈的寧靜和光潔。

有人說,玉是需要養的,文字亦然。捍衛文字的獨立性,讓文字“脫敏”,保持對文字的敬畏和敏感,拒絕對文字的閹割和歪曲,讓文字成為日常生活的一部份,就如柴米油鹽醬醋茶。

                                  

                                                                               2013.8.18,8.208.21晚,8.22午後,南磨房


     又及:隨筆寫完,看到楊大姐@buqueding的推文,心契之,錄於此:“天朝的各級作協、文聯還有那些文工團什麼的拿來幹什麼的?組織包養起來歌功頌德的。。。由於這樣的意識形態領域偽文化教育洗腦經久,天朝的文化人難免沾上太多的不良習氣。。。80以前的幾乎不能倖免,80以後的也難說。。。”

     同步感謝@aiww@qiumazha@buqueding@xcityonfire@1106XiaoYuan諸多推友,正是藉助了你們的真知灼見,機緣巧合,才讓我寫出此文。如此,也算是對自己做了一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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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一個字

對另一個字的珍惜

就是寫詩”

 

“到了夜晚

那些喜悅自己的文字

把自己紋在喜悅裏”

 

“原來,一個字

與另一個字的相逢

就是愛情”

 

“就好像

兩個喜字加起來

構成了一扇窗”

 

“原來,一個字

對另一個字的流傳

就是往事”

 

2011.12.6夜深,南磨房

2011.12.7早,西店